贏得跨越語際與文化的傳播契機——莫言的國際影響及對中國文學的啟示
12月10日，中國作家莫言登上2012年度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臺。他的這次獲獎，引發(fā)了世界文壇乃至國際社會的普遍關注，有的稱贊他實至名歸，有的質疑他的獲獎資格。然而，相較于此前某些少有他國讀者問津、獲“諾獎”后方才引發(fā)國際關注的作家來說，莫言早就是海外頗為熟知的中國作家。他在世界文壇享有很高的聲譽，并曾榮獲法蘭西文學與藝術騎士勛章、意大利諾尼諾國際文學獎以及美國紐曼華語文學獎等國際獎項。此外，由其作品改編的影片也屢次受到國際獎項的青睞。例如，1988年，由《紅高粱家族》改編的影片《紅高粱》獲第38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金熊獎；1996年，由《姑奶奶披紅綢》改編的《太陽有耳》獲第46屆柏林電影節(jié)銀熊獎；2003年，由《白狗秋千架》改編的《暖》獲第16屆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金麒麟獎。
莫言是中國當代文壇作品外文譯本種類最全、數(shù)量最多且質量最高的作家之一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目前莫言的部分作品已被譯為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瑞典文、挪威文、荷蘭文、波蘭文、塞爾維亞文、羅馬尼亞文、希伯來文、日文、韓文以及越南文等多種文字。
早在上世紀80年代末，有關莫言作品的日譯本即已問世。由井口晃翻譯的《紅高粱》（1989年）與《紅高粱（續(xù)）》（1990年），均被收錄在日出版的《現(xiàn)代中國文學選集》系列。1991年，藤井省三與長堀祐造合譯的《來自中國農村：莫言短篇集》出版。復年，藤井省三翻譯的文集《懷抱鮮花的女人》不僅收錄了《透明的紅蘿卜》、《蒼蠅·門牙》與《懷抱鮮花的女人》等莫言早、中期作品，而且還附有題為《從中國農村和軍隊走出來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莫言訪談錄。1996年，《酒國》的日譯本出版，譯者藤井省三曾為了解其中描寫的一種豆蟲而專訪高密。另一位值得注意的譯者是吉田富夫，多年來他始終致力于將莫言作品引入日本的工作。自1999年起，他相繼完成了《豐乳肥臀》、《師傅越來越幽默：莫言中短篇選集》、《至福時刻：莫言中短篇選集》、《檀香刑》、《白狗秋千架：莫言自選短篇集》、《四十一炮》與《生死疲勞》等譯著，并計劃即將推出《天堂蒜薹之歌》的日譯本。他對莫言作品的翻譯不僅長于深入地把握原著，比如他曾經為翻譯《豐乳肥臀》中的“過堂”、“掏灰耙”等意象而專程考察了高密地區(qū)的沙丘與桑樹林，而且還善于運用歸化與異化交融的翻譯策略。例如，在翻譯《檀香刑》時，他將其中的山東地方戲“貓腔”轉譯成了日本戲劇的“五七調”。
從英語世界來說，翻譯莫言作品最多者當屬在中國文學作品的英文譯介領域中堪稱“首席翻譯家”的葛浩文。他從事有關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譯介工作三十余年，不僅譯作甚佳，而且數(shù)量頗豐，相繼譯介了數(shù)十位中國作家的作品。1988年，葛浩文就和當時還在魯迅文學院就讀的莫言接洽翻譯事宜，并從此與后者頻繁接觸且相交甚厚。近年來，他先后完成了長篇小說《紅高粱家族》、《天堂蒜薹之歌》、《酒國》、《豐乳肥臀》與《生死疲勞》，中短篇小說集《師傅越來越幽默》以及莫言的其他短篇小說等英譯工作。他針對莫言作品的譯介既根源于其對中國文化的深刻理解，又取決于其對美國乃至西方受眾的普遍了解。由此，莫言褒獎其為才華橫溢且作風嚴謹?shù)姆g家，稱能與之合作實乃有幸，并坦言：“如果沒有他杰出的工作，我的小說也可能由別人翻譯成英文在美國出版，但絕對沒有今天這樣完美的譯本。許多既精通英文又精通漢語的朋友對我說：葛浩文教授的翻譯與我的原著是一種旗鼓相當?shù)拇钆洌腋敢庀嘈?，他的譯本為我的原著增添了光彩?！蹦壳?，一些其他語種的譯者在翻譯莫言作品時經常根據(jù)葛浩文的譯本進行轉譯。
就法譯本而言，1993年，由林雅翎翻譯的《十三步》法譯本出版。目前，由法語編譯的《透明的紅蘿卜》、《四十一炮》、《師傅越來越幽默》、《酒國》、《豐乳肥臀》、《鐵孩子》、《天堂蒜薹之歌》、《筑路》、《檀香刑》、《爆炸》與《藏寶圖》等作品皆已問世。2001年，法文版《酒國》還榮獲了法國“儒爾·巴泰庸”外國文學獎。
經過上述各國譯者的共同努力，莫言已經成為中國當代文壇作品外文譯本種類最全、數(shù)量最多且質量最高的作家之一。
莫言被贊憑借百味雜陳的寫作姿態(tài)掌握了與歷史對話的利器
國際文學批評領域有關莫言的研究與對其所進行的譯介幾乎處于同步態(tài)勢，且呈現(xiàn)出東西方并置的狀況。
東方的莫言研究，以日本漢學界為主導。早在1986年，日本文學批評家近藤直子就在《中國語》所屬的“文藝短信”專欄中對《透明的紅蘿卜》進行了評介性闡釋。同年，井口晃在《東方》雜志上刊發(fā)了題為《閱讀現(xiàn)代文學：莫言的中篇小說〈金發(fā)嬰兒〉》的評論文章。目前，日本已經出現(xiàn)了數(shù)十篇有關莫言研究的學術專論，其中，藤井省三的莫言研究成果尤為突出。他撰寫了十余篇有關莫言的研究論文，并在為《酒國》日文版撰寫導讀文章時明確指出，該作品源于中國農村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此種評價與瑞典文學院有關莫言的“授獎詞”交相呼應。此外，2006年，日本福岡市政府宣布，將“第17屆福岡亞洲文化獎”授予莫言，以表彰其為亞洲文化的保存與創(chuàng)造所作出的積極貢獻。
歐美各國對莫言的研究褒貶不一且毀譽參半。例如，德國本土漢學家顧彬宣稱莫言是其公開批評最多的中國作家。他雖贊賞作為先鋒派的莫言及其《透明的紅蘿卜》與《紅高粱》，但卻從整體層面否定了莫言作品的精英性與思想性，并對后者刻畫女性形象的方法與講述故事的方式提出了質疑。與之相對，美國華人漢學家王德威則在其專著《當代中國小說二十家》中為莫言設立題為“千言萬語，何若莫言”的專章，指出現(xiàn)當代中國文學中不乏以故鄉(xiāng)為創(chuàng)作藍本的鄉(xiāng)土作家，但真正能超越模擬照映的簡單技法而不斷賦予讀者想象余地者卻并不多見。莫言憑借百味雜陳的寫作姿態(tài)掌握了與歷史對話的利器，從而通過最結實的文字象征，重新書寫了其所催生的鄉(xiāng)土情境。在王德威看來，盡管莫言與沈從文的作品在風格、題材等方面大相徑庭，但兩者在營造原鄉(xiāng)視野與化腐朽為神奇的抱負層面上卻是有共同追求的。
目前和莫言一樣長于同他國的文學閱讀活動接軌的中國作家還為數(shù)甚少
莫言世界聲譽的形成，得益于內外多元、合力作用而生成的綜合效應，其間的傳播媒介與影響軌跡為當下的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與研究領域提供了諸種啟示。
依據(jù)傳播媒介而言，譯介是莫言作品海外傳播的重要途徑。葛浩文與瑞典語譯者陳安娜等優(yōu)秀翻譯家為其作品進入瑞典文學院的視域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然而，綜觀當代中國文學的跨國傳播實踐，實非所有作家都能贏得契機。僅就英譯情況來看，專業(yè)翻譯人員嚴重匱乏，資深且頗為投入的翻譯家更不多見。盡管當前中國每年出版小說的數(shù)量早就達到了三四千部，但是相關英譯本的年度出版種類連續(xù)三年都未及兩位數(shù)。相應譯本特別是高水平譯作的短缺，導致無法滿足日益增長的有關需求。譯介工作是中國當代文學走向世界的橋梁，但是現(xiàn)在遭遇無以承受之重的境況，進而淪為傳播屏障，不免在一定程度上延誤了相關作品的國際化進程。所以，建立完善與規(guī)范的中國文學海外推廣與代理機制勢在必行。
針對創(chuàng)作主體來看，作家自身的跨文化傳播意識是其國際認知度與影響力得以形成的關鍵因素。莫言說過，他的理想就是經過真正的平等交流之后，外國作家影響了他，他也影響了外國作家。他非常注重對外交流，除隨團出國訪問、參加國際書展之外，還曾在國外多所著名高等學府與研究機構，例如日本京都大學、北海道大學與駒澤大學，美國加州大學伯克萊校區(qū)、科羅拉多大學博爾德校區(qū)、哥倫比亞大學與斯坦福大學，澳大利亞悉尼大學以及巴黎法國國家圖書館等進行演講?！敦S乳肥臀》曾在意大利三個月內售出七千冊，對此，莫言認為，七千個讀者中假如有一位寫作者，其讀書后亦能接受潛移默化的影響即可。必須承認，目前和莫言一樣長于同他國的文學閱讀活動接軌的中國作家還為數(shù)甚少。
總體而言，莫言榮獲“諾獎”為中國文學、文化突破東方文化的封閉圈與西方文化的壁壘提供了有效范例，其民族性與世界性、歷史性與當下性、藝術性與現(xiàn)實性交融互通的作品引發(fā)了世界對當代中國的關注。可以預見，隨著中國當代文學的不斷發(fā)展與繁榮以及對外交流的日益頻繁，中國作家的文學作品必將贏得更多的跨越語際、國界與文化的傳播契機，進而形成更為廣泛與深入的國際影響。
（作者為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編輯：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