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在蒙古族血液里的歌——走訪拉蘇榮先生
不久前有幸在一家內蒙古風情的小餐館里見到了拉蘇榮先生,倔強、耿直、不服老是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其時我剛成為蒙古族流行音樂組合額爾古納樂隊的“粉絲”,為那一曲漢語演唱的“鴻雁,向南方,飛過蘆葦蕩,天蒼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鄉……”傾心不已,見到拉蘇榮先生,真有千萬種對內蒙古大草原的向往要向他訴說。他是內蒙古草原上的歌王,是蒙古族長調民歌“申遺”的大力倡導者,更是民族傳統文化傳承的篤定實踐者,他談什么都離不開內蒙古草原,離不開蒙古族長調民歌。
“長調民歌是流淌在蒙古人血液里、銘刻在蒙古人骨頭上的DNA,是全世界蒙古人的文化名片。”先生這樣說的時候自豪不已。蒙古族長調民歌發端于茫茫蒼穹草原,是專屬于生長在馬背上蒙古族的游牧文化,他致力于原汁原味地學習、演唱、研究和傳承這一民間藝術已達半個多世紀之久。盡管刀郎、鳳凰傳奇等改造蒙古族音樂的流行文化甚囂塵上,他依然堅持用自己的母語——蒙古語演唱長調民歌。因為只有本民族的語言才能表現蒙古草原上生長的聲腔音韻,只有蒙古人聽得懂的長調民歌才有傳承價值。就如同京劇必須用漢語演唱一樣。在先生心目中,一些漢語填詞的蒙古族風格的歌曲已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長調,它在客觀上失去了蒙古族的民族文化基因。
“早上,我會吟唱《太陽頌》來迎接太陽的初升。草原上蒙古族的孩子幾乎會說話時就能學唱長調了。我們鄂爾多斯是蒙古族歌舞之鄉,十個人里有九個是歌唱家、舞蹈家?!毕壬嬖V我,原生態的、草原上固有的蒙古族長調民歌,在聲音和技法上并不像聲樂專業那樣要求嚴格,但最不可缺失的是它的生態環境、語言環境和人文環境,它必須在原生態的草原上生長,接受牧區生產生活的洗禮和蒙古族的人文文化熏陶。在以前的牧區,長調歌曲的傳播工具雖然是馬匹,一首首長調民歌卻可以迅速唱遍草原。隨著時代發展及生活方式改變,更多的年輕人聽Hip Hop、唱搖滾,極易令長調民歌的傳播和傳承產生新的斷層,這些現實的狀況也讓他十分憂慮。
拉蘇榮先生不顧年長體弱,長期奔波在內蒙古草原上,從東部的呼倫貝爾大草原到西部浩瀚的阿拉善大漠,不辭辛苦地傳授長調、進行培訓。有時他會在一間不大的房間里鋪上毛氈,與學生席地圍坐,不僅傳授長調民歌,還把蒙古族的傳統文化、歷史故事毫無保留地講給年輕人。他每年跋涉數千公里路程,堅持為蒙古族長調民歌的傳承與保護工作無私奉獻,履行著自己作為中蒙兩國“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蒙古族長調民歌”傳承與保護工作組專家的神圣職責。
他曾為哈扎布、寶音德力格爾、昭那斯圖等老一輩長調教育家作傳,這三本專著是中國蒙古族長調民歌“申遺”的重要內容與佐證?!吧赀z”成功后,他更加積極地為傳承保護工作奔走忙碌,不僅自己擔任內蒙古長調協會會長,還親自敦促、幫助內蒙古各地區建立起長調協會,并傾注大量心血致力于不同地域、歷史時期以及迥異自然環境下長調民歌的流傳與嬗變研究。他說,蒙古族是游牧民族,長調民歌是馬背上的產物。蒙古族的祖先自成吉思汗至今已有八百多年的歷史,歷經社會變革,但游牧文化大體沒有變。直到1947年內蒙古解放后,長調民歌才逐步進入文化團體、登上劇場舞臺、走進校園課堂。在此之前,它的生長形態都是以大自然為依托的,傳承方式只有單一的口傳心授。他還給我講到,在緯度和氣候的差異下,平原和山區、草原和沙漠的蒙古人嗓音、發音都會有所不同,比如,阿拉善地區人們的鼻犀較密,有著遮擋大漠風沙的作用,他們和大興安嶺林區的人的吟唱就不一樣。
近年來,已有不少搜集整理“蒙古族長調民歌”的書籍出版,先生認為,發掘民族傳統文化是值得肯定的,但關鍵在于發掘之后能否傳承與堅守,一邊不斷發現和采集,一邊讓它進入博物館,而現實中聽到的、演唱的依舊是流行歌曲或不再是原生態的蒙古族歌曲,這是讓人痛心的。比起讓蒙古族長調民歌傳播得更遠,他更希望能流傳得更久。他也并不為蒙古語演唱的長調不能被其他民族理解而感到焦慮。他說,各個民族之間的不同文化本來就有差異,相互之間存在不適應或不理解,都是正常的,不可能要求其他民族全盤接受本民族的文化。民族文化的堅守更需要依靠本民族自己來完成,民族自信是這種文化堅守的源泉。我問先生他的工作室收不收漢族學生,他說,工作室少有漢族學生,并不是因為民族偏見,而是考慮到其他民族由于種種原因未必能對長調民歌有感性的體悟,倘若其他民族同胞對蒙古族文化有深刻的認知,而不是僅憑興趣和獵奇心理才要求學習,他也非常歡迎他們一同參與蒙古族長調的研究與傳承。
那個午后,就著一碗醇香濃郁的奶茶,我聽先生講那蒙古族長調民歌的故事。
(編輯:偉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