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與高密
莫言老家門樓 高密文化館供圖
莫言又獲獎了,這次獲的是諾貝爾文學獎。一霎間,國內外新聞媒體云集,鞭炮聲聲中,喜慶的光環聚焦著他的故鄉——山東高密。這座素有“三賢四寶”之稱的千年古城沸騰了,沉醉了。高密的母親河——膠河清澈甘洌,默默流淌著,氤氳著紅高粱酒獨有的醇香,這份濃郁的喜悅,緩緩流入岸邊一個綠樹環繞、古風遺韻的小村莊——平安村。
這里就是孕育出莫言文學王國的母土——高密東北鄉。莫言家的老屋是座中國北方普通的農家宅院,青磚青瓦的門樓,土坯的泥墻,過年時節貼的紅紙對聯,已被日月和風霜舔舐成滄桑,古樸里微透出點點酥紅,“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這副在全國各地流傳久遠的對子,似乎一年四季地停駐在漆色斑駁的木板門扇上。性格決定命運。信然。齊魯文化幾千年來的浸染,把一座古城凝練成崇賢好學、和諧誠信、開放包容、務實創新的品格,并通過絢麗多彩的人格物化在每個高密人身上。這種外儒內法的城市精神,在莫言和他的作品里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詮釋。
尋根和傷痕、魔幻與沉郁、懷鄉和怨鄉、超脫與低調……多重文化性格矛盾地鉤織著,統一展現在莫言和他的作品中。懷鄉讓他始終不會迷失自己的根,讓自己的文學之根深植在中華民族傳統的文化土壤中,深植在高密東北鄉那片血紅的高粱地里;怨鄉能讓他突圍出自己童年因社會和自然的災難狹隘成的饑餓心路,通過天馬行空的想象和神出鬼沒的語言,“在立足現實的同時又對現實世界進行超越,去揭示一些決定民族發展和人類生存的謎”。(韓少功語)凝練和升華自己內心的情感體驗,完成其寫作的終極目標,最終以濟世的光環溫暖著人類的心靈,從一個童年吞食過煤塊的黑孩子,自然成長為中國的著名作家和世界的文豪。
在喧囂浮躁的當今社會,如同他的名字,莫言是個低調的多產作家。談起自己的家鄉,莫言一往情深:故鄉是我文學的根,是和我的文學血肉相連的。莫言說:“老家的民間藝術、民間文化伴隨著我成長,我從小耳濡目染這些文化元素,當我拿起筆來進行文學創作的時候,這些民間文化元素就不可避免地進入了我的小說,也影響甚至決定了我作品的藝術風格。”
在他的多部作品中,撲灰年畫、剪紙、聶家莊泥塑、高密茂腔,以及高密民俗、高密民間傳說、釀酒作坊……這些依然棲息在人們熟視無睹里的生活細節,承繼著高密人對自然對生命對祖先的敬畏,如精靈般翩飛在莫言驚人的記憶和作品浪漫的敘說里。莫言對高密那些地域性文化符號不厭其煩的敘說,集中展現在幾十部作品中,尤其是在《紅高粱》中最為彰顯:
奶奶趕緊拿起紅布,蒙到頭上,頂著轎簾的腳尖也悄悄收回,轎里又是一團漆黑。
“唱個曲兒給哥哥們聽,哥哥抬著你哩!”
吹鼓手如夢方醒,在轎后猛地吹響了大喇叭,大喇叭說:
“呣咚——呣咚——”
“猛捅——猛捅——”
轎前有人模仿著喇叭聲說,前前后后響起一陣粗野的笑聲。
(節選自莫言小說《紅高粱》之“顛轎”)
著名電影導演張藝謀慧眼識珠,品咂著高密大地的這種粗狂濃郁,品咂著這種粗狂濃郁里強烈的生命意識,喜歡上了紅高粱地里的那些“超世曠達、浪漫瀟灑、敢愛敢恨、殺人放火后還痛罵狗娘養的王八蛋”,在1986年8月,張藝謀到解放軍藝術學院以800元版稅輕松跟莫言索要到了《紅高粱》劇本的改編權。張藝謀當時“穿著件破汗衫,一條破勞動布褲子,赤腳穿著一雙鄉下農民用廢輪胎膠布縫成的涼鞋,光溜溜、瘦而飽滿的頭,眼神憂郁,面容憔悴,耳朵堅挺,宛若鐵皮剪就”,當他這副形象來到跟前,便一下子被莫言視為平安村里最熟悉不過的鄉鄰,兩位藝術天才的聯袂合作從此拉開序幕,開始了中國文學界和電影界的傳奇。而正是“顛轎”、“野合”、“釀酒”、“抗日”等故事情節在獸性、人性和神性的成功改編,使這部影片在1988年獲第38屆西柏林國際電影節最佳故事片金熊獎。
“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孝經·開宗明義章》。百善孝為先,這在莫言的老家高密是很有講究的。雖然父親在童年里對自己嚴厲得近乎殘酷,從《透明的紅蘿卜》里可以影射出他對父親這種管束的宣泄。但在現實生活里,莫言卻是個孝順的兒子,每年都回老家陪老人過年。文如其人,在散文《過去的年》里,莫言歡欣地追憶著童年時高密人過大年的快樂,緩緩敘說著一份包裹著感恩天地祖先和人性里孝道的傳承:終于熬到了年除夕,這天下午,女人們帶著女孩子在家包餃子,男人們帶著男孩子去給祖先上墳。在吃餃子之前,晚輩們要給長輩磕頭,而長輩們早已坐在炕上等待著了。我們在家堂軸子前一邊磕頭一邊大聲地報告著被磕者:給爺爺磕頭,給奶奶磕頭,給爹磕頭,給娘磕頭……長輩們在炕上響亮地說著:不用磕了,上炕吃餃子吧!晚輩們磕了頭,長輩們照例要給一點磕頭錢,一毛或是兩毛,這已經讓我們興奮得想雀躍了……這是多么珍貴的述說啊,一個赤子,就是這樣真誠地傾訴著對母土的無限眷戀和感恩……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三十年彈指而過,莫言一直植根于故土,吸收著高密厚重母土文化的滋養,用他文學的筆觸“表現著中國人民的生活,表現著中國獨特的文化和風情,站在人的角度上,一直描寫著廣泛意義上的人”。正是因了這種地區、種族、族群局限的超越,莫言用“魔幻現實主義將民間故事、歷史和現代融為一體”,深深打動了評委,從而一躍成為諾獎中國籍作家第一人。這份盛譽是幾十年來莫言筆耕不輟血汗的結晶,是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壇奏響的強大號角,是中國人的驕傲,更是他的故鄉高密人的自豪。
電影《紅高粱》拍攝地——高密東北鄉孫家口古石橋 劉好忠供圖
(編輯:單鳴)



